100年前,天津民风彪悍,混混儿青皮时常欺男霸女,小老百姓历来又惧讼怕官,也因为天津是由兵而商的城市,民众喜爱抱团,所以天津民间有自己的纠纷解决方式,其中的关键人物称排解纠纷者为”大了”。
“大了”,第二个字读作liao,三声,往往“下辖”一片地界儿,但他并不是混混儿或者官人儿,德高望重是多年口耳相传的结果。其人一定极善言谈,他们了事一般不纠缠细节,尽量使问题简单化,要求在大方面双方都过得去,常说:”看我的面子完啦”。
要特别注意的是,所谓了结,不是评理,而是使双方找回一点”面子”。
近义词辨析:大了、大拿和大梨,是天津土话。一个人有本事,专精一个事儿,那就是“大拿”;能把人情世故料理清楚,黑白两道、红白大事都拿到起来放得下,那是大了。只会吹牛不会做,还特有自尊心的,就是大梨。对于天津人其实不算是近义词吧。
马三立大师塑造的张二伯,就是一个失败的大了,俗称大梨。
大了这种职业非常古老,远可从马三立大师的《白事会》窥见其身影,就是到了新中国1980年代,高英培口中的“万能胶”多少有点大了的意思。
如今这种职业在天津恐怕已经绝迹了,偶尔提起,也专指那些负责料理红白喜事的人。
但不是司仪,其性质有点类似影视节目的总策划,按照主家的具体情况和要求来策划每一场婚礼或者丧礼。
您不要小看大了,这还真不是一般人干得了的。他在整个婚礼或者丧礼上充当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,进程由他一手策划,用具材料也由他安排购买清单,事无巨细皆由大了说的算,还要应付整个过程中的种种突如其来难以预料的事情。
比如一家有人不幸亡故,该办丧事了。这时候大了就来了,在安慰主人节哀的同时,就要详细地询问主家的意愿:“咱是风风光光的大办?还是您听我的,我给您编排……”编排预算,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学问,大了要从主家家庭情况和揣摩主家的心思,来编排出让人满意的白事。
要阔办有阔办,要穷办有穷办,而且到最后的花费还肯定在预算之内。
小时候看大了们的临场指挥,那架势真好似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,还有那从容不迫的气度,我想,是可以用“运筹帷幄”来形容的。
“二嫂子,小三这就把白布买回来,孝袍子这一块儿,您安排” “老六,碟子碗备齐了吗?” “那谁……你这“恕报不周”贴错地方了!我操!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?” “有客到!主家答礼……”
后来读书看《项羽本纪》,才知道项羽的叔父项梁就是通过做丧事大了,分辨手下人的才能,可见这个主事人是相当的不简单。
《没事偷着乐》里有一场婚宴戏,是典型的胡同摆桌场景。
刚才说了,大了还要应付整个过程的突发事件,这可不是闹着玩的,有的时候主家忙晕了,遇见点事干着急没辙。比如什么婚礼上的礼车突然坏了,司机突然临时起价,半路遇到坏小子耍嘎找别扭,酒席上有人喝酒闹事。这些事情主家真不好插手,没关系,有大了们呢,这点小问题解决不了还怎能称为“大”了?!
天津1990年代的婚礼,已经又在凯悦酒店举行仪式的了,这时“大了”的作用就变了婚庆主持……
大了这种职业能够生息繁衍至今,代代相传,和天津的特殊人文环境有关,守旧的天津人仍然沿用着红白喜事的传统办法,他们相信有一个有经验的大了,这件事就算八九不离十了。
不过时代在进步,大了也在进步,他们在继承传统大了方法的基础上,进行改良研究加入了新的元素,不断创造出符合潮流的大了手段。我相信,就算天津有一天也开始接受小资了,也开始办西式婚礼了,大了们也会有他们的位置,甚至有可能穿着黑衣服,站在中间的位置上。用纯正的天津话问道:“那谁,老五,你介真不四找乐吧?你愿意和小英结婚吗?”……
王德成和丁文元的纠纷,要是有个大了在旁边,早就成盟兄弟了。
在天津,大了还有一种泛指,有的时候我们也称那些社会经验极其丰富,善于社交的老油条们为“大了”。这种人普遍特点是热心肠,爱管闲事。让他们劝个架,在邻里之间作个调和什么的,这比让他们吃口蜜还甜。
如果街头遇到吵架拌嘴的,乃至小混混找茬儿、流氓耍横,你绝对不需要担心,只要双方都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或者有什么深仇大恨的,一定会被劝解开的——多混的青皮也得看大了的面子。
我始终纳闷,为什么天津的大了嗅觉这么灵敏?哪有打架的,马上就赶到,或者还是……天津的大了实在是太多了。
劝架也是有学问的,劝架者的声音一定要盖过打架双方,而且还要流露出一种威信:
“ 兄弟……你听哥哥哥我的吗?你听吗?!为这点事,值当的吗?……撒手……大小伙子让别人看乐子,这好看吗?啊?!!好看吗?!!”
其实谁也不想真打架,一时气头,过去了根本就没什么,刚好有这个台阶,一般的也就顺坡下了……
大了这种气质是天生的,后天是模仿不来的。
有网友说他们家楼上就有一个小子,比他大两岁。不过论社会经验和社交能力,就是再有十年也追不上。
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就已经负责缴收全楼的水电费了。整个一个楼,好像全都是他的亲戚,不是二大爷,就是这个婶那个姨的。
只要街坊邻居下水道堵了,保险丝断了什么的,他肯定在。红白喜事,就更别提了,他是随叫随到,不叫也到,就爱参合这些事情。
他学习很差,初中毕业后,就进入社会了,仿佛他们家是“大了世家”,他爹娘是有意培养他的大了情结。果不其然,20岁的时候,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“大了”了。
他现在在一个大公司做业务经理,据说业务水平相当高,成绩斐然。
由此可见,就算如今大了这种职业真的消失了,他们也不会找不到饭辙,大了这是一种技能,一种宝贵的价值,可以用在当今无数新兴的行当,推销,联系业务,拉客户,市场开发,财政预算,市场统筹,集团运作。
我想也许一个大了可以当一个大公司的总裁,但总裁们却不一定能顺利地安排一件普通的红白喜事……